“李七月。”元霍出声唤道。
闻声,李七月不接话,将眼睛闭得更紧。
见状,元霍把衣袖一抽,那闭着眼睛装睡的小丫头瞬息睁眼,一把把住他的衣袖。
二人目光交接,李七月半点不心虚,死死攥住男子衣袖:“元霍,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元霍不搭理她,兀自将衣袖抽了回去。
掌心落空,李七月小脸一垮,直挺挺地倒在床榻上,手脚并用地扑腾着,发出“啊啊啊啊”的干嚎声。
她并不擅长撒娇,也不擅长使性子,故而只能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可爱的方式表达抗议。
少女的干嚎声委实算不得好听,元霍抬手捂住双耳,没好气道:“李七月,你都二十五岁人了,能不能成熟一点。”
被对方指出年龄,李七月臊了,默默收起手脚,将踢开的被子盖回身上。
作为一个二十五岁的成熟大姐姐,在一个二十岁的小弟弟面前撒娇耍赖,委实丢脸。
早知道她昨夜就该报低年龄,现在好了,老脸没地方放了。
见少女这般模样,元霍忍不住发笑:“知道害臊了?”
“哼!”李七月傲娇地冷哼一声,身子一扭,留给对方一个高冷的背影。
当然,只有她自己认为这个背影是高冷的。
锦被包裹着瘦小身躯,隆起小小一团,好像一个露馅的黄色汤圆,说不出的可爱。
“恼了?”元霍拿手戳了戳那隆起的团子,揶揄道:“其实你方才弄出那副怪样倒也还好,毕竟皮相年轻,不过可以看得出来,内心十分沧桑,不善此道。”
内心十分沧桑?
十分沧桑?
李七月心头一梗,险些呕出一口老血。
没等她出言反驳,男子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这般不可爱,也难怪活到二十五岁都没能把自己嫁出去。”
“你……”李七月瞬间弹坐起,意欲同其陈述男女平等,婚恋自由,却因起得过猛,脑袋一阵晕乎,整个人直挺挺朝后载去。
兀地,她腰上一紧,眼前光线骤暗。
二人身子贴得极近,温度透过衣料烙得元霍全身发烫。
他触电般缩手,只听得“咚”地一声,少女脑袋磕在床板上。
李七月双手抱头,身子微微蜷起,喉中溢出细弱的哼哼:“你大爷的!”
元霍已经许多年没听人骂过自己,那些敢在他面前开口骂他的,都被送到地府相伴过奈何桥。
不过……
元霍垂眸,看着拿眼瞪着自己的虚弱炸毛的少女,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小妖怪,胆子挺肥。”
“臭弟弟,没有风度!”李七月反唇相讥。
臭弟弟?
元霍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一把掐住那婴儿肥的小脸:“你唤本尊什么?”
两颊被捏住,李七月蠕动唇瓣,艰难出声道:“你声音听起来年龄比我小,自然是弟弟,莫非,你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上?那你性子这般别扭,也够幼稚的。”
声落,施加在她面颊上的力道增大,叫双唇不受控制地嘟起,活像吐泡泡的金鱼。
两人大眼瞪小眼,元霍目光阴测测的,不料对方比他还凶,脸一拉,眼一瞪,明明身子虚弱的不行,偏偏气势半点不输。
此时此刻,元霍开始相信,她的确双手染过无数鲜血,不过,她身上散发的气势十分正派,倒是有几分官府人士的腔调。
元霍上下扫视了小丫头一番,慢慢将手松开:“你以前,是官府的人?”
她要真是官府的人,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李七月心知对方想歪,也不解释,两手一扯面颊冲对方做了个难看的鬼脸:“要你管臭弟弟!”
元霍:“……”
这个小妖怪,对他这般横,莫不是真当他是个好脾气的?
“李七月,你再说一遍!”男子声音沉沉,透着山雨欲来的危险。
李七月挑眉,拿眼瞪了回去,粗声粗气道:“要你管,臭弟弟!”
话音方落,她便没忍住咳了起来。
元霍本欲吓唬少女,叫她知晓分寸,骤然见得她咳红了眼,下意识抬手为其顺气。
拍抚了两下,他猛然回过神,一抬眼,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
“噗嗤!”
喷笑声响起,元霍眸色瞬息沉了下来,厉声道:“闭嘴。”
“哈哈哈。”李七月抱着被子大笑出声,双肩不住耸动,笑着笑着又咳了起来。
元霍意欲为其顺气,又想到少女张狂的模样,当即冷眼旁观。
李七月咳得喉咙发疼,心中却是喜难自禁。
不管元霍是否怀疑她与官府挂钩,至少经过今日的相处,他们变得更亲近了,横隔在他们之间的那股子难以言表的薄膜正在被慢慢破开。
好半响,她止住咳嗽,抬眼见男子还坐在床榻边没有离去。
“我的错,对不起。”李七月主动认错,在男子侧目看来之际用乖顺的口吻道:“我不该说你是臭弟弟,你分明是好弟弟。”
声落,周遭气温再度下降。
李七月早已免疫男子身上不时散发的冷气,唇角弯了弯,很快憋住,绷成一条直线,只是眼中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元霍觉得,少女实在太过张狂,仗着小聪明屡屡试探,在他的底线边缘反复横跳。
他似乎,应当表明态度,让她明白与他相处的规矩。
“李七月……”
“元霍,我口渴。”李七月抢在男子开口之前出声,一手捂着嗓子,面上露出几分难受。
训斥的话梗在元霍喉头,竟是再说不出口。
他觉得今日十分荒唐,他像是被眼前小丫头下药控制了一般,随着她的情绪起伏,顺着她的思维跳跃。
他当挣脱牵制,他当挣脱牵制的!
元霍深吸一口气,没等开口,衣袖被一只小手拽住,轻轻扯了扯。
他垂下眼睑,看着那烧红的脸蛋,方才做好的心理建设一瞬间溃塌殆尽。
荒唐!
元霍脑中警铃大作,猛然起身,抬脚朝外行去。
他得立即离开这个古怪的地方,好生冷静一番!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而后是“咚”的一声闷响。
元霍步伐猛然顿住,不等抬脚,碰撞声再度响起,伴随着一声轻细的抽气声。
他咬咬牙,听得脚步声慢慢从身后朝自己靠近。
她这是……打算挽留?还是想做些别的什么?
思虑间,脚步声在身后半丈处停下,可以听得杯子碰撞的声响。
元霍忍不住回首,就见少女半弯着身子,艰难地倒了半杯水。
“李七月!”
闻声,李七月抬起眼睑,面上没有太多表情。
元霍原以为她会露出得逞的笑容,高兴于自己拿捏准了他的心思,是以逞一瞧见那没表情的脸,竟是没能反应过来。
很快,他调整好心态,沉声道:“回去躺着,我让张崇明来照顾你。”
“不要。”李七月不假思索拒绝。
声落,屋内气氛透出丝丝尴尬。
李七月抿了抿唇,细声细气补充道:“我不想被他看到孱弱的一面,这样不利于我日后树立威信。”
言罢,她垂下脑袋,小口小口啜着杯子里的凉水。
干涩的喉舌浸润,很快又浮起让人难受的烧灼感。
李七月低低咳了两声,放下杯子,没等伸手去拿茶壶,一只大手伸出,为她将水满上。
元霍一手将人扶住,一手端起水杯凑到少女唇边,沉声道:“喝完我扶你回去休息。”
“谢谢。”李七月轻声道了句谢,小口小口啜着茶水。
那声“谢谢”太过疏远,元霍听在耳中,莫名生出一抹不快。
感觉到男子周身气压变化,李七月只做没发现,默默给自己灌水。
见过别扭的,没见过这么别扭的,就他这脾气,能把自己拧巴成麻花。
饮尽杯中水,李七月轻吁了口浊气,慢腾腾地转过身。
元霍配合地挪动步伐,视线不时投落在那张婴儿肥的小脸上。
正常情况下,她不是应当出言嘲笑他吗,怎一点反应都没有,莫不是,他方才的态度叫她动了气性?亦或者,她为他的反应吓到,开始畏首畏尾了?
思虑间,他将人扶回榻前。
李七月身子慢慢下弯,两只手按在床榻上,准备手脚并用地爬回去,然,扶在她腰上的大掌并未移开。
二人的姿势有些诡异,透着丝丝缕缕暧昧。
李七月回首,正对上男子投来的视线。
“怎么了?”
少女声音嘶哑,轻轻的,似风一吹就散。
元霍缓缓将手松开,沉声道:“张崇明知晓你病了,再者,就你这小身板,他是否瞧见你虚弱的模样又有何区别?”
李七月摸索着侧身坐下,双手撑着晕乎乎的脑袋,轻声细语道:“区别可大了,没亲眼见到,他至少想象不出我走路都需要搀扶的狼狈相。”
这是元霍头一回瞧见少女如此要强的一面,似乎,这才是真正的她。
她像是一面铜镜,身上照出模糊的他的影子。
见男子没有回话的意思,李七月摸索着倒回床榻上,扯过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忽然间,她眼前光线一暗,塌边多了一人。
元霍坐于床榻上,语调没有起伏,冷冰冰的:“睡吧。”
简单两个字,却是比先前说过的所有话都叫李七月觉得亲近。
她无声点了点头,乖乖闭上双眼。
少女的睡相很老实,身子半侧着,被子盖到脖子上,只露出黑乎乎的小脑袋,和几根肉呼呼的指节。
元霍静坐塌边守着,思绪有些凌乱。
榻上人儿长得是那般天真无害,毫无攻击性,可他心里清楚,她心思深,人也聪明,加之身世不明,比起那些明里追捕他的官场中人,她显然更为危险。
然,饶是心如明镜,他依旧做不到将人驱逐。
诚如她昨日所言,他想与她亲近,从破庙里相遇那日起,她便如一抹暖阳吸引着他的目光。
至于图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