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计安赶到后院时,院中空空如也,只有林大夫一人坐在药槽前鼓捣草药。
他缓步行上前,稍稍躬身,温和道:“林大夫,七月人在何处?”
“李姑娘啊?”林大夫停下手中活计,笑眯眯道:“她说贤王殿下约莫会来找您,怕有麻烦,便和张公子先走一步了。”
“她……”骆计安薄唇微启,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公子,贤王殿下求见。”
听得小厮通报,骆计安眼中闪过一抹意外,旋即失笑道:“七月可真聪明。”
林大夫敏锐地觉出异样,诧异道:“公子,您今日,好像有些不对劲?”
“是吗?”骆计安微诧,当即弯起衣袖将胳膊递上:“林大夫帮我诊诊脉。”
林大夫看着伸到面前的胳膊,嘴角抽了抽,认命地将手指搭在男子脉搏上。
当是他年纪大,听力出了问题,瞧他家公子这副呆子模样,怎可能有不对劲?便是他这个老东西喜欢上李姑娘,他家公子对待李姑娘也不会有分毫特别。
须臾,林大夫将手收回,表情有些严肃:“从脉象上看并无问题,只是公子似乎有些受凉,一会我让下人给公子煮碗姜汤吧。”
“好!”骆计安颔首,这才冲赶来通报的小厮道:“走吧!”
“是!”小厮快步行在前头带路,压着声音道:“公子,阿肆的意思是,若是可以,一会您配合他一下,昨日发生之事,他那边不好说实话。”
闻言,骆计安眉心微微隆起,兀地想到什么,他深吸一口气,足下步伐迈达几分。
见状,小厮连忙小跑着跟上:“公子,贤王殿下不在门口,叫阿肆请去中堂里坐着了。”
骆计安步伐一顿,调转方向朝中堂行去。
中堂内,李翰文接过丫鬟呈上的茶水,似笑非笑地望着立于堂中的男子:“阿肆,昨日发生之事,你可以先告诉本王。”
“抱歉贤王殿下,我家老爷有规定,关乎我家公子的一切,都需得我家公子在场才能回答。”阿肆拱手,语调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只是一根会说话的木头。
“行,那就等着。”李翰文轻笑,掀起茶盖优雅地拨去浮叶,小口啜了一口。
刹那间,笑容僵在脸上。
他合上茶盏,反手将茶放在桌上,和善道:“这是什么茶?”
“府上最好的普洱。”阿肆据实答道。
“最好的?”李翰文眼中闪过一抹意外,抚掌称赞道:“骆公子不愧是修佛之人,果真非凡。”
他还以为,骆府之人故意怠慢他,拿的劣质陈茶,没曾想,这竟是骆计安喝的。
那位骆家三公子,当真圣心,无欲无求。
二人正说着话,中堂外传来轻细脚步声,李翰文抬头望去,就见骆计安跨过门槛大步行来。
“草民见过贤王殿下,见过墨缘大人。”骆计安拱手冲二人施以一礼,神色颇为恭敬。
李翰文知晓,这份恭敬只是假象,当下却是笑着抬手:“骆公子免礼,坐吧。”
骆计安直起身,一撩衣袍坐于次座上:“不知贤王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本王听说骆公子在城外遇贼,特来探望。”李翰文维持着笑容,关切道:“不知骆公子身子可安好,可有抓到那些贼人?”
“我家公子……”
阿肆张口欲答,为骆计安抬手打断。
他目不斜视地看向当朝贤王,语调不带一丝波澜:“昨日我在福星村通往水城的山道上遇袭,对方身份不明,交手途中,七月姑娘被擒,我追了上去,后为歹人偷袭,与七月姑娘双双摔下陡坡,之后发生了些什么,我一概不知。”
闻言,阿肆心中大惊,面上却是维持着风平浪静:“我家公子独身去追那歹人,我十分不放心,与张崇明张公子摆脱那群黑衣人后便追了上去,具体那些人的身份,我并不知晓。”
说到这,他顿了顿,补充道:“张崇明张公子被袭击时用手抓了剑刃,掌心留下伤痕,或许贤王殿下可以凭剑痕揪出幕后之人。”
男子语气分明没有起伏,墨缘却没来由地听出三分挑衅。
他用力一拍桌子,厉声斥道:“剑痕算什么凭证,你……”
“墨缘!”李翰文出声喝止,面上维持着温和笑容:“那些人身上,可有什么显著特征?”
“不知!”骆计安摇头,否认得很是干脆。
闻言,墨缘忍不住握紧拳头,眼中有火苗熊熊燃烧,咬牙切齿道:“骆公子,殿下问这些,是为了你好,请你不要总带着个人情绪。”
“墨缘大人此言差矣,我家公子常年于寺庙中修行,入世不过两年多,见过的人,听过的音,不过就那么些,如何能辨出区别?”阿肆拱手,不卑不亢道:“还请大人不要带有个人情绪评判我家公子。”
“你……”
“墨缘!”李翰文横了下属一眼,目光很是凌厉。
墨缘一噎,老老实实地坐回原位。
见状,李翰文这才收回目光,看向阿肆的眸色温和如初:“你家公子瞧不出来,那你可有瞧出不对?”
“听口音,像是水城本地人。”阿肆微微拧着眉头,假装认真回忆道:“除此以外,面部身上没有显著特征,既无疤痕,也无手癖,招式只是普通习武之人的招式,瞧不出明显流派。”
“水城本地人?”李翰文沉吟片刻,复问道:“昨日袭击你们的,一共多少人?”
“二十人。”阿肆不假思索回答道。
得了准确的人数,李翰文追问道:“有几人你可以复刻出画像?”
“都可以。”阿肆十分配合,说话间扭头冲一旁侍立的小厮吩咐道:“去后院我房间把画拿来。”
“是!”小厮颔首,快步退出中堂。
不一会儿,小厮去而复返,手中拿着厚厚一沓宣纸。
阿肆抬手接过,双手呈到贤王面前:“请贤王殿下过目。”
李翰文随手接下,将其中一半分给墨缘。
阿肆画技并不高超,只能复原五成相似,再加上其中重要面部特点要么被他画蛇添足出来的巾布盖住,要么被他模糊带过,是以,单看宣纸上的图,二十张脸都难以分出区别。
墨缘拧眉,低声道:“爷,这画中一点有用信息也无,就是张贴出去也没用啊。”
李翰文亦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异常。
他抬眼看向骆计安,冲男子招呼道:“骆公子过来看看,可是这些人。”
骆计安颔首,大步行上前去。
看到阿肆亲手绘制的画像,他眼中流露出一丝讶异,阿肆这是,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说实话?
“骆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妥?”李翰文目光一直停留在男子脸上,自然不会错过他的表情变化。
“没,只是有些意外,阿肆的画工一向平庸,这回竟是将一众歹人的面部特征完全绘出。”骆计安神色不变,语气坦坦荡荡。
“完全绘出?”李翰文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只觉头疼得厉害。
如此没有特色的面目,想要追查,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冲男子拱手:“这件案子,本王受理了,一定让下面人认真查办,衙门里还有事,本王先行告辞。”
“贤王殿下慢走,草民就不送了!”骆计安拱手回以一礼,态度冷淡依旧。
李翰文太阳穴又跳了一下,领着墨缘大步离去。
行出骆府,他扭头看向身边人:“这件事,你怎么看?”
墨缘耸肩,一张俊脸黑黢黢的,表情好不精彩:“二十张脸没有一张有显著面部特征,简直瞎扯淡,偏偏这近乎瞎扯淡的话是骆公子说的,不信都不行。”
他不喜欢骆计安这人,却不得不承认,对方十分实诚,实诚到哪怕帝王站在他面前,他也懒得装一下。
要知道,当初皇上也有意重用骆计安来着,奈何骆计安见到皇上的第一眼,吐了,说是被皇上身上散发的腥臭气熏吐的,若非他家爷和七王爷拦着,皇上能当场剁了骆计安的脑袋。
“是啊!”李翰文叹了口气,有些烦闷道:“这案子,不好破。”
但,必须得破。
“先回衙门再说吧。”李翰文一甩胳膊,抬脚跨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