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星儿一路飞奔出别苑,兀地撞见墨缘站在不远处瞧着这边,目光有些呆滞。
她不着痕迹抹了把泪,主动迎上前去,若无其事道:“贤王殿下找到了,此刻人就在别苑里,你快进去看看吧。”
闻言,墨缘眼珠子动了动,视线落在少女身上,没有接话。
“民女先行告辞。”赵星儿没在继续打扰对方,抬脚缓步离去。
擦肩之际,轻细得近乎虚幻缥缈的声音传入耳中:“赵姑娘,你还会同爷在一起吗?”
赵星儿步伐一顿,扯动唇角干巴巴道:“墨缘大人说的什么话……”
“今日殿下在你心中的形象,可是坍塌了?”墨缘声音依旧极轻,自言自语道:“我真希望他说那番话时是失了理智的,可我心里十分清楚,他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我听不懂大人在说些什么。”赵星儿没有回首,加快脚步离去。
墨缘怔怔立于原地,看着薛岚从他身边跑过。
夜风吹拂,带来少年藏不住的心思:“赵姑娘,赵姑娘,你别哭呀,那贤王殿下哪里好了,他根本配不上你,你又何必为他伤怀?”
殿下……哪里好了?
墨缘有一瞬间的呆滞,脑子一片混沌,没有答案。
换作以前,他能说出自家爷千般好,可经过今夜他才发现,他并不了解自家爷。
如果当初牺牲福星村的少女还能说是为了大局,那么,对骆公子下手又是为何?
他早就担心爷对李姑娘太过上心,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没曾想事情当真发展到这一地步,更不成想,爷会用那般粗鄙的言语践踏李姑娘。
如果李姑娘听到这番话,当是何等伤怀,还有骆公子,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因为霁月风光遭此大祸。
对了,骆公子……
墨缘眸光深深看了一眼喧闹的别苑,施展轻功朝骆府赶去。
离得近了,就见骆府火光通明,院内不时传来紧张的呼喝声。
墨缘落入院中,就见一个丫鬟抱着一盆血水匆匆行出,面色煞白如纸。
他心中“咯噔”一下,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屏风后,骆富义坐在浴桶边,心疼地看着面色煞白的儿子,压低声音劝道:“计安,爹给你招个姑娘吧,别再折磨自己了,你受不住的。”
闻声,元霍缓缓张开双眸,视线偏转,落于站在屏风后的墨缘身上。
不过须臾,他偏开目光,虚弱道:“不用。”
“你再憋下去你会死的,你知道吗?”骆富义情绪有些失控,双手拍在浴桶上激动道:“男欢女爱天经地义,你到底在躲什么?”
“七月会不高兴。”元霍强忍着蚀骨的瘙痒,口中默念心经,妄图借此让自己好受些。
“你……”骆富义一滞,险些被儿子气死:“你要是怕她不高兴,爹去将她找来。”
“我不会碰她。”元霍依旧拒绝。
闻言,立于屏风后的墨缘忍不住皱起眉头。
难不成,就连骆公子都在乎李姑娘的遭遇,心中过不去这道坎,那李姑娘日后当如何觅得良人?
正想着,男子的声音再度传来:“她还小,身子骨遭不住,且,我不愿她觉得自己逊于别的女子。”
“别的女子有的尊重爱护,她都应当得到等价的,甚至更多。”
闻言,墨缘眉头微微舒展,旋即拧得更深。
尊重爱护吗?
“你这个傻小子,你干脆笨死算了!”骆富义“砰砰”拍着浴桶,就见儿子脸色一白,“哇”地吐了一大口血。
“计安……”
“骆公子!”墨缘一个箭步冲入屏风后,一把将人扶住。
下一秒,藏于他怀中的蛊母不安分地动了。
墨缘身子一僵,只觉全身鸡皮疙瘩倒竖而起。
他缓缓垂下眼睫,就见浴桶中的男子正抬眼看着他,那双幽深邪肆的眸子,可不是与墨缘如出一辙。
很显然,对方发现蛊母动了,更发现他觉出异常。
墨缘脑子转得飞快,计算着二人动手自己逃离的可能。
然,对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躺回浴桶中。
见此情形,墨缘也便不急着逃了。
“爹!”元霍薄唇微启,轻飘飘道:“您先出去,将房门带上,我与墨缘大人有私事商谈。”
“可……”骆富义还想再说些什么,忽觉二人气氛有些不对,当下只得退出儿子卧寝。
“吱呀!”
房门关上,墨缘扯了张凳子在浴桶前坐下,表情十分古怪:“你不杀我灭口吗?”
“七月会不高兴。”元霍半眯着眼睛,语调十分平静:“她将你当朋友看。”
“你该不会认为我不会揭发你吧?”墨缘拔剑,剑刃抵在男子脖颈上:“你可知,我就连做梦都在想着杀你!”
“呵!”元霍鼻腔中溢出一声冷哼,斜眼看向持剑的男子。
他此刻虽然虚弱,气势却并未折损分毫:“现在是你最好的动手机会。”
言罢,他躺回浴桶中,呼吸有些短促。
墨缘知道,眼前男子蛊毒发作了,此刻正承受着锥心刺骨之痛。
蛊毒与情毒的双重折磨之下,男子依旧维持着清醒,并没像往常那般失控发狂。
“元霍。”墨缘轻声唤着男子的真名,握着剑柄的手收紧几分:“别把话说得那般冠冕堂皇,李姑娘会被你蒙蔽,我不会,如今你身上既有蛊毒又有情毒,你根本打不过我。”
话音方落,他持剑的右手虎口一麻,不等看清男子动作便被掐着脖颈按入水中。
窒息感传来,不过瞬息又被从水中揪了起来。
元霍捏猫崽子般捏着男人的后脖颈,眼底泛起嗜血的猩红色:“你真以为,往日你能在本尊手下逃生是本尊杀不了你吗,是本尊不想杀你。”
墨缘明显感觉到男子周身气息生了变化,那骇人的戾气,可不就是自己最初在尸山血海中见到他的模样。
“咕咚!”墨缘艰难咽了口唾沫,不怕死道:“你为什么不想杀我,我可是殿下的左膀右臂。”
末了,不待对方接话他又道:“你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劲,不像是单纯的蛊毒发作。”
原本他以为,元霍蛊毒发作杀人是为了宣泄,如今看来,显然不是这么回事,背后明显另有隐情。
“你倒没有我想象中那般蠢。”元霍松开男子后颈,将身子压低,直至肩颈完全没入水中:“我身上有两种蛊毒,其中一个一旦发作,另一个便会一并发作。”
“两种蛊毒?”墨缘面色微变,追问道:“谁下的蛊毒?”
闻言,元霍抬起眼皮,凉凉看向男子:“你说呢?”
墨缘一滞,心下有了猜测,却还是忍不住追问道:“我不知道。”
“呵!”元霍轻笑一声,收回视线不再去看对方。
见此情形,墨缘心中有了答案。
他垂于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不甘道:“若不是你为非作歹,爷不会对你下手至此。”
声落,没有得到回应。
墨缘有些恼怒,攥着拳头咬牙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这一切只是为了策反我,你不会得逞的,我才不像李姑娘那般单纯。”
“你觉得她单纯?”元霍掀起眼皮,在提及心上人时,猩红的眸中添了三分暖意:“你玩得过她吗?”
墨缘一滞,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玩得过李姑娘吗?很显然,他玩不过,不仅他玩不过,就连爷也被李姑娘骗了过去。
“你到底给李姑娘吃了什么迷魂药?”墨缘稳定心神,横眉冷对:“是不是你用李姑娘的父亲做威胁,她才会帮你瞒天过海!”
爷这些年一直怀疑骆计安,是李姑娘的证言打消了爷的疑虑,也让他彻底放心,可以说,若不是李姑娘,对方必定还会受到爷的监视。
元霍全身疼痛刺骨,本就难受得厉害,听得男子“嗡嗡嗡”的絮叨声,压抑着的杀心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你很吵,不想死就闭嘴。”
墨缘还欲再说些什么,觉察到男子气势不对,当下识时务地噤声。
他静静坐于一旁看着,浴桶中容颜绝世的男子脸色煞白,额际青筋条条绽开,黑血顺着七窍流出。
墨缘有些心惊,可浴桶中的男子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哼声。
这么疼,他是怎么忍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