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还在继续,被元霍以简单的三言两语带过:“死训最是磨人心智,加之我们身上都被种了蛊虫,许多孩子扛不过两个月,死了,扛过这一劫的也并不幸运,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失了自我,成为一条听话的狗,以虐杀无辜百姓为乐。”
他是极少数还留有理智的,可在那样的环境中抱有理智和良知并不好受,甚至可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受煎熬。
一面是痛苦和崩溃,想要拉着理智沉沦,想要破罐子破摔,一面是清醒和理智,只有保持本我,才有逃出地狱救回弟弟、寻回爹娘的可能。
“我从十一岁开始出任务杀人,一开始杀的是大皇子余党,倒也算铲除异端,可渐渐的,皇上不满于有人背后议论他上位不正,开始让我们将刀刃对准普通百姓。”
“悬案一桩桩增加,引起大臣们对皇上的不满,而皇上的解决方式是,解决这些提出问题的人。”
李七月呼吸一滞,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中:“什么?”
她知晓当今皇上荒唐,不曾想竟这般荒唐,将百姓视作草芥,任意践踏。
“很意外吗?”元霍扯动唇角,语气有些嘲讽:“三年前,我们又接到一桩任务,目标一共五人,因为朝中大臣接连遇害,各个府邸戒备极严,我分配到的暗杀目标是丞相黄荀。”
“我知道这是大好机会,作为小队里的队长,在与相府守卫交手过程中,我杀掉了与我同行的七人,束手被生擒。”
“然,黄荀并不相信我,他认定我是大皇子余孽,故意散布谣言,离间他们君臣关系,是他的爱徒江同出面为我求情,我这才得以私下将皇上所作一切告诉黄荀。”
“得知皇上所作所为,黄荀又惊又怒,当夜便联系一众朝臣,逼宫皇上,可最终的解决办法却是,斩杀我们这些杀人工具,粉饰太平。”
闻言,李七月心头“咯噔”一下,脊背阵阵发凉。
所以,这才是元霍被朝廷通缉的真正缘由?
“负责处理我的是从小教我功夫的男人,他一直认为我十分听话,却不知我这些年偷学了医术,早就发现他给我下毒。”提及此事,元霍脑海中浮现那所谓“师父”惊恐的神情,平静道:“我联合另外四个保有良知和理智的骁组织成员将其反杀,并杀光这些年训练我们的暗卫,一路逃出都城。”
“当时我希望我们五人联合,将这桩丑事昭告天下,可他们几个都只想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的生活,”
“意见不合,我们五人分别,我因为伤势过重,赶路半个月后晕倒,醒来时,已然为三弟救回法门寺。”
“他将我偷偷藏在后山为我养伤,半年后,我们兄弟二人凭借他身上的胎记相认,谁成想,相认当日,皇上的兵马利用种于我身上的蛊虫找了上来,血洗法门寺,三弟他……命陨当场……”
这一段过往,是元霍最不愿回想的,每每思及,心痛如刀绞,几欲窒息。
“元霍!”李七月心疼地握住男子大掌,轻声道:“你要是难受,就不说了。”
“不,我不难受!”元霍深吸一口气,强做镇静道:“法门寺的主持早算到会有这一劫,是以,打从父亲将三弟送上山后,他便将三弟藏起来单独教养,寺庙中能见到三弟的不过寥寥几个,至于父亲,十余年不曾见过三弟,每年一次的见面机会,只能坐在门外听三弟的声音,也因此,他并不认得三弟模样。”
“主持让我扮作三弟同父亲回去,他告诫我,若我放不下这段过往,骆家上下千口难保,元霍这个名,这个命数,是死相,唯一的破解办法,只有借壳重生。”
“至于父亲那边,主持告诉父亲,我受了刺激,体内多了一魂,那魂是他走丢多年的长子的,他心心念的长子,如今成了恶人,是以与父亲重逢的这些年,父亲一直寻求办法将他作恶多端的长子抹杀。”
闻言,李七月心口狠狠抽动,强大的共情能力让她险些陷入男子的回忆中喘不过气来。
“为了家人,我一直在尝试放下仇恨,就让我代替弟弟普度众生,多好,可蛊毒每两个月发作一次,皇上的人不停地找我,找我,我只能不断出现,将自己与骆计安区别开来。”说到这,元霍兀地笑了:“更叫我意想不到的是,半年前,江同被打入天牢,罪名是,通敌叛国,只因他当初出面为我求情一事被泄露出去。”
“江同是江云生的父亲,在世人眼里,他是功成名就便抛妻弃子的混账,可事实却是,他当初休妻,是因投身朝廷之时做好了为扶持当今圣上登基就义的准备,后续没接回妻儿,也是因为为官清廉,树敌太多,怕妻儿遭人报复。”
“行刑前,我曾尝试救下他,被他拒绝了,他说,他若跟我跑了,就是畏罪潜逃,这辈子再抬不起头。他还告诉我,他在寄给妻儿的书信中留下了这些年来在朝堂中收集到的皇上残害忠良的证据,可以为我正名。”
“我知道他这么说是在骗我,他希望我保下他妻儿,而事实也如他所想,皇上斩草除根,让贤王设局害死江云生一家。”
听得事件来龙去脉,李七月双手紧握成拳,眼底有火苗熊熊燃烧。
哪怕她往最坏的方向预想过元霍的遭遇,真正听闻,也觉脊背发凉。
须臾,她调整好心态,抬眼望向男子眼睛,轻声道:“元霍,你真的准备就这么退下去吗?”
“除了退,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元霍敛眸,掩去眼底痛苦:“我的命数,是死相。”
他何尝不想用元霍这重身份报仇,何尝不想用最正大光明的手段将狗皇帝千刀万剐,陈尸示众,可他的两个弟弟和母亲皆因他离开人世,他不能再拖累父亲,让父亲沉浸在无限悲痛中。
他只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