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渐近,可以瞧见江家门外攒动的人头,乌央央一片围成一团,向着院子里张望。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李七月费力往人群前头挤,不知是谁抬了下手,将她头上帷帽击落。
“不好意思啊小兄弟……”话音戛然,待看清少女面貌,男子连忙改口:“你是姑……姑娘?”
闻声,李七月这才想起自己如今扮的男装,且这身衣着墨缘见过,贸贸然前往,自己曾在黄三钱赌坊里赌博的事情可就暴露了。
她飞速退出人群,冲关切跟上的骆计安扯了扯唇角,压低声音道:“骆公子,可否稍等我一会,我这身装扮多有不便,得去布庄买身衣裳。”
“为何?”骆计安不解道。
她不是急着了解情况吗,如今江家大门近在咫尺,怎忽然打起了退堂鼓?
“我……”李七月眉心微微隆起,犹豫着开口道:“墨缘大人对我兴趣重,我担心自己扮男装的行径会招来墨缘大人的好奇。”
闻言,骆计安恍然。
他抬手解下披在肩上的大氅,轻轻盖在少女肩上:“这样可行?”
李七月一愣,错愕地看向男子:“骆公子?”
他身子有恙,把大氅给她怕是会受凉。
“走吧!”骆计安温声道。
闻言,李七月闷声道了声谢,裹紧那带着男子体温的大氅小碎步跟在对方身后。
阿达在最前头开路,经过一番努力,三人总算从拥挤的人群中突围。
恰在此时,孩童的尸体叫人从院子里抬了出来。
小小的身躯为白布覆盖,只露出小半截烧焦的手臂。
李七月瞳孔兀地一缩,眼睛为一只大手盖住。
“别看!”
那声音不再如初见冷冽空灵,沾染上了世俗的悲切。
李七月喉头上下滚动,轻轻将男子的手扒开。
春风吹过,掀起白布一角,将那烧焦的手臂暴露得更完整。
李七月看到孩童右臂上的伤口,那是她亲手用刀子划出的,此刻皮肉翻开,无情击破她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江云生一家三口,真的死了……
很快,第二具第三具尸体相继抬出,白布遮盖焦尸,却怎么也盖不住那难闻的腐臭味。
李翰文皱着眉头踏出江家,面色沉沉几欲滴墨。
府尹大人跟在后方,脑袋几乎垂到胸口,大气也不敢出。
“你聋了吗?”谁也没看清李翰文何时出的手,待反应过来,府尹张大人已经被他掐着脖颈按在墙上。
“本王问你,此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翰文五指收拢,眼中有怒火熊熊燃烧:“黄三钱为什么被放出来,江云生一家三口的尸体又为何在院子里陈了足足两日?”
愤怒的呵斥声传入李七月耳中,眼前场景,如漫画快速闪现,唯一不同的是,当初她是个局外人,会张大眼睛,翻来覆去地看同一个场面,为男主干净利落的动作喝彩,而如今,她是画中人,再看这一幕,只觉悲从中来。
乱世之中,人命竟是薄如纸,不需要云泥之别的身份差距,一方便能轻易将另一方撕碎。
“王……贤王……”张大人拼命扯着掐在脖颈上的大掌,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似随时能背过气去。
李翰文用力,一把将人摔在地上,随后抬脚踏在中年男人的胸口:“说!”
“我说,我说……”张大人束手,惊恐道:“黄三钱是下官放出来的,下官实在被逼无奈呀,那奸人余党擒了下官妻儿,扬言若是下官不放人,就要送下官妻儿老小上路。”
说到这,他脸一皱,鼻子一耸,眼泪混合着鼻涕往下掉:“水城早就烂到根里去了,黄三钱就是水城半个府尹,下官根本管不得他。”
“哦?”李翰文挑眉,抬手抽出墨缘腰上佩剑,对准张大人颈间动脉:“你且再答一遍。”
锋利的剑刃在阳光下闪烁着让人心悸的寒光,化作催命的符号。
张大人打了个哆嗦,身子不住颤栗,惊恐道:“贤……贤王殿下,下官所言句句是真呀……”
话音未落,只见寒光一闪,鲜血喷溅,张大人的胳膊与身体就此分力。
“啊!”
“啊!”
惊呼声与惨叫声同时响起,张大人身子蜷成一团,围观的百姓更是瞬间退开半丈远。
李七月一行三人没动,瞬间变得突兀扎眼。
李翰文还欲逼供,眼角余光瞥见几张熟悉面孔,眉头登时拧得愈紧。
眼看剧情将在此刻偏离,李七月一把抓住骆计安胳膊,将人朝人群中拽去,嘴里念念有词:“公子莫怕,公子莫怕。”
简单几个字,便将骆计安划归被吓得不能动弹的普通人范畴,更制止了李翰文出声招呼。
她需要了解江云生一家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更要保护好骆公子,骆公子家境太过富裕,心性又太过单纯,若是叫人发现其身份非同寻常,恐会被连皮带骨吞了。
见状,李翰文视线扫过少女面孔,旋即重新将目光投回张大人身上:“张大人,本王的问题,你可想好怎么答了?”
“下官糊涂,下官糊涂啊!”张大人用完好的左胳膊一遍又一遍地抽着自己的脸,声泪俱下地忏悔:“黄三钱他私藏了不少黄金,下官没经受住利诱,收了他的金子,将他放了出来。”
“下官也不知道他会打击报复江云生,等发现,为时晚矣。”
“为时晚矣?”墨缘被男人的话气到,一把将人从地上揪起,恶狠狠道:“江云生一家三口死于非命,你不对黄三钱下通缉令,不及时补救,竟是连他们一家的尸体都不敛收,你还是个人吗?”
“不是下官不想给他们一家敛收尸体,实在是,开膛破肚的烧焦童尸七日内敛收不得呀,会被恶鬼缠上的。”张大人恐惧道,心中恨不能将黄三钱剥皮抽筋。
若是他杀人的动作干净利落些,将尸体处理好了,何至于造成今天的局面?
偏偏黄三钱此人狂妄自大,杀人也就罢了,还用这种害人投不得胎的咒术手段,他算是被害惨了。
“混账东西!”眼看男人一点悔过之心也无,墨缘一拳将人打倒在地,一脚狠狠踹在男子腹部:“你怕恶鬼缠身是吧,很快你就会知道,报应两个字如何写!”
撂下这句话,他扭头看向自家王爷:“爷,接下来当如何处理?”
“先将有关人等收押入狱,若遇违抗,就地正法!”李翰文冷声道。
“是!”墨缘领命,带领一众侍卫将现场官差尽数控制。
见事情进入尾声,李七月拉着骆计安慢慢退出人群,意欲离开现场。
兀地,身后传来李翰文温和的声音:“骆……”
“啊!”李七月尖叫一声,将男子声音盖过。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落在李七月身上,她一手扒着骆计安的胳膊,半垂着脑袋,掐着嗓子道:“我突然好难受……”
“难受?”骆计安面色微变,顾不得男女大防一把将人抱起,阔步离开江家。
李翰文目光随二人远去,唇角勾起一抹讳莫如深的笑意。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