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村口还有十丈远,便听得争执吵闹声。
没等李七月上前,尖叫声忽然响起,人群向两边散开。
一个妇人被宋家小厮推倒在地,为首小厮横眉竖目,指着妇人的男人的鼻子道:“你她娘的爱要不要,不要给老子滚!”
“你们怎能如此?”李冬上前将妇人扶起,生气道:“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
“就欺负你了,如何?”宋地主挑起一根扁担戳了戳男人干瘦的肩膀,眼角余光瞥见李七月的身影,当即放下扁担,表情古怪地行回老爷椅前坐下:“粮就在这,你们爱要不要。”
“宋老爷,您就行行好,给大家一条活路吧!”王里长折着老腰,低声哀求道。
“活路?”宋地主脚踩在粮袋上,跺了跺:“这便是活路,你们想要就搬去。”
“不要!”李冬掷地有声道。
然,声落,应和者只有寥寥数众。
很显然,在粮食问题面前,不少村民已经动摇。
“爹!”李七月挤到父亲跟前,轻声道:“怎么回事?”
“宋老爷说要借粮给咱们,可他让人运来的是快长虫的陈粮,底层粮袋里更是混了牲口吃的麸糠。”李冬情绪激动,冲宋地主怒声斥道:“你有把我们当人看吗?”
“老李说得没错,我们是人,不是牲口!”以张忠为首的几个村民附和道。
“呵!”宋老爷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李秀才,秀才老爷,不是我说你,你若真是个实打实的秀才老爷,我哪敢给你这种粮食呀,可你看你,有个读书人的样子吗?”
说着,他拿手环指围观百姓一圈:“你们再撒泡尿照照,自己像个人样吗?”
“但凡你们有点骨气,像个人样,不天天上我府邸求爷爷告奶奶,我也不会来借粮,你们可倒好,有粮吃还挑上了。”
声落,他一脚将被拆开的粮袋踹翻,露出大量陈米,以及混杂其中的麸糠。
混入粮食中的麸糠量约莫一成,数量不多,但侮辱意性极强。
李七月心头燃起怒火,强忍着怒气道:“宋老爷借我们这些粮,算的是麸糠,还是大米?”
“算的新米价格!”李冬把宋老爷准备好的借条递到女儿面前,指着上面一个个数字:“一石二钱四两,秋收后偿还,合计需得偿还六钱,这不明摆着抢吗?”
“哎,李秀才,话不要说得太难听。”宋府管家出声打断,一脸严肃道:“我们老爷呢,可没逼着你借粮,你若是不乐意,可以不借,找别家。”
说到这,他手一挥,夸张道:“不是我说,别家老爷愿意借你们粮食?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家徒四壁,秋日收成又未定,谁知道你们还不还得上?”
“便是有老爷愿意借你们,一石米送进来,等到了秋收,你们不得四石米抬回去?这可是整三倍的利。”
“可是你们给的是陈米,米里还掺了麸糠。”李冬蹙眉,儒雅的面庞涨得通红:“快长虫的陈米只有新米一半的价钱,更不要说麸糠,一斤新米能换四斤麸糠,这一旦米连一钱都不值!”
一旦价值不过一钱的米,借到秋收,却要偿还六钱,这不明摆着抢钱吗?
“呵!”宋地主笑了声,视线扫过那一张张黑黄的脸,讥讽道:“就你们现在这副模样,吃得起新米吗,也不怕噎着。”
“我最后说一遍,能接受的,把借条签了,米扛回去,不能接受的,有多远滚多远!”
“咱们不签!”李冬面对村民,劝道:“咱们回去,都回去!”
“都回去吧!”王里长摇摇头,眼中透出几分绝望。
闻言,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散开。
见村民当真要走,宋地主冲管家递了个眼色。
管家会意,扯着嗓子高声道:“今儿个不借,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别家老爷可跟我家老爷说了,他们是不会借粮食给你们的!”
此番言论,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村民们面面相觑,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见状,李七月垂于身侧的拳头攥紧,迈着大步走上前:“我借!”
“七月!”李冬一把拽住女儿,震惊道:“你疯了吗?”
众村民也看向少女,眼中满是诧异。
他们万万没想到,第一个屈服的竟然是七月丫头,她都屈服了,是否说明,借粮一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李秀才!”宋地主肥胖的面上堆出得意的笑脸:“你瞧瞧,你家姑娘可比你懂事多了,知晓权衡利弊。”
言罢,他又看向少女,掐着嗓子故作和善道:“七月丫头,你要借多少米?”
“七月,不要……”
“十石!”李七月拉开父亲阻拦的手,掷地有声道。
“十石?”听得少女要借的粮食数,宋地主倒吸一口凉气,不确定道:“你真要借这么多?”
不仅宋地主惊讶,福星村村民亦是万般不解。
对于一个两口之家而言,十石米实在太多了,莫说半年,就是一年也吃不到这个量。
“宋老爷不借?”李七月反问道。
“你有这胆子借,老爷我自然愿意借给你。”宋地主笑,目光猥琐地上下打量着身前少女。
还别说,几日不见,小丫头气色好了许多,那股子勾人的漂亮劲又回来了。
“只不过,秋收之日你要是还不上……”宋地主故意拖长尾调,自以为风流地用肥厚的手掌咂摸着下巴:“你可得拿你自己来抵债。”
李七月不语,行至案桌前,执笔在借条上填下数量,按上手印。
少女动作实在太快,以至于众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放下毛笔,李七月扭头冲身后村民道:“能否麻烦各位叔伯,帮我将这些粮食运到城里。”
“运到城里做什么?”王里长困惑道。
“告官!”李七月拔高音量,高高举着手中借条:“借条上白纸黑字,宋老爷借我米十石,每石价值二钱四,秋收后每石连本带利偿还六钱银子,可他却偷梁换柱,以此充好不说,甚至往粮食里填牲口吃的麸糠,简直罔顾人命!”
“他娘的!”宋地主啐了口痰,猥琐目光为狠辣所取代:“敢耍你老子,来呀,给我按住这个小娘皮,照死里打!”
“宋老爷!”李冬一把将女儿护在身后,作势就要跪下:“小丫头不懂事,求您行行好……”
“您不要求他!”李七月拽住父亲,无所畏惧道:“就让他打死我,用我的血染红这些吃人的粮食,好叫所有人知晓,宋老爷是何等高明的生意人!”
说到这,她回首看向一众沉默的村民:“我死不足惜,但我希望各位叔伯婶子能记得,我们是人,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被人任意糟践,踩在脚下的牲畜!”
“有道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宋老爷真要逼我们上绝路,大不了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