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七月想不明白,也没有时间想明白。
她微微抬起下巴,平静道:“抱歉,贤王殿下,恕民女不能答应,也请殿下莫要去找我父亲,您与我们父女接触过多,只会给我们带来麻烦,影响我们平静的生活。”
如果贤王早些时日给出这样的承诺,李七月一定会答应,只是现下,她的心境已然不同。
元霍是她的朋友,她不愿站在他的对立面,再者,她也无法接受贤王在水城的所作所为,哪怕他是为了天下苍生。
少女的拒绝在李翰文预料之中,只是他没有想到,对方会拒绝得如此直白,连粉饰都不愿粉饰:“这是姑娘第二次拒绝本王,可否给本王一个理由?”
“理由?”李七月眼睑轻颤,抬手拨了拨短发,轻飘飘道:“不信任您,算不算理由?”
“不信任本王?”李翰文挑眉,恍然道:“因为江云生一家?”
“因为我自己!”李七月指着自己的短发,笑容自面上盛放,绚烂得好似天边朝阳:“您好像,救人从未救到底过,按住了黄三钱,救下水城百姓,却死了江云生一家,救下赵星儿,离她不远的我们却未受到您的恩惠。”
闻言,侍立一旁的墨缘面色大变。
他快步上前两步,厉声呵斥道:“李七月,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民女知罪!”李七月垂首屈膝,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你……”
“墨缘!”李翰文出声喝止,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身前少女:“你怨本王?”
“不是怨,只是不信任您的能力!”李七月低眉垂眼,不疾不徐道:“小女子是入过地狱的人,深知求人不如求己。”
“如今我是自由身,自救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真要到了您的手下为您做事,怕是会被规矩勒住喉舌。”
“就好比当下,纵然我对您说了大不敬的言论,您也会因为仁厚惜才饶恕我,可我要是您的下属,此刻怕是少不得规矩训诫。”
闻言,李翰文眸中兴味消散殆尽。
他看着少女利落的短发,那是不属于一个十四岁姑娘的发型,模糊了性别,毫无美感可言。
入过地狱的人吗?
气氛有些沉闷,听不见一丝人声。
李七月心中有些紧张,垂于身侧的双手微微握紧。
她在赌,赌贤王殿下对待普通百姓足够仁厚,亦在赌自己一语掐住了他们之间的死穴,再无回旋余地。
兀地,她的视线中出现一只宽厚的大掌,轻轻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扶起。
李七月顺势直起腰杆,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看对方的的神情。
李翰文大掌有一瞬间收紧,很快松开:“李七月,你抬头看着本王!”
闻声,李七月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充满怜惜的眸子。
她微微拧起眉头,抢在男子出声之前平静道:“贤王殿下,民女说这些,并不是在怨您,更不需要怜惜,民女只是希望您知道,我做出的决定,并非出于一时意气,更不是您多次登门能够改变的,希望您能尊重我的决定。”
“好,本王尊重你的决定!”李翰文点头应承,掏出一方令牌递上:“你日后若是需要什么帮助,随时可以拿这方令牌来找本王。”
李七月看了一眼黑底鎏金的令牌,轻轻摇了摇头:“贤王殿下好意,民女心领了。”
再度被拂了脸面,饶是李翰文再惜才,再好脾气,此刻心中也生了几分火气。
他将令牌收回怀里,声音添了几许冷意:“既然七月姑娘心意已决,本王也不好勉强。”
声落,他转身大步离去:“墨缘,回吧!”
“贤王殿下!”李七月出声将人唤住,大步追上前,轻声道:“贤王殿下莫要误会,民女不收您的东西,一来,民女自认无资格接受您的好意,二来,在民女看来,您此番在水城多有凶险,您贵为王爷,必然能保全自己,可我要是去找您,怕是麻烦还没解决,就要沾上更大的麻烦。”
闻言,李翰文回首,看向少女的眸光幽深难测。
李七月挺直腰杆,大胆迎上男子目光:“民女只是一介市井小民,不懂大义,更不懂所谓君子礼节,在民女眼中,命最重要。”
“呵!”李翰文笑了声,饶有趣味道:“你昨日躲着本王,是怕惹祸上身?”
“是!”李七月点头应承,一派大方坦荡。
少女言辞真挚,合乎逻辑,消去李翰文心中怀疑,同时也带走他对她的兴趣。
不可置否,她很聪明,但,这份聪明太过市侩,且并不稀缺。
“本王明白了!”李翰文拱手,温和道:“日后,本王尽可能不踏足福星村。”
“多谢贤王殿下!”李七月屈膝回以一礼,恭敬道:“民女恭送贤王殿下!”
黑色锦靴自视线范围内消失,良久,李七月抬起头,就见骆计安站在不远处,目光温和地凝望着她。
四目相对,骆计安行上前,直接了当地问出心中疑惑:“七月姑娘,我怎觉得,贤王殿下此番前来,不是冲我来的,而是奔着你来的。”
“当是奔着我来的,我昨日装晕将你拉离现场,引起了贤王殿下的注意。”李七月淡淡言罢,面上露出轻松笑意:“不过,他已经对我没兴趣了。”
“嗯?”骆计安有些诧异,不解道:“发生了什么事?”
“如我这般市井俗人,露出了世俗的一面,也就显得不可爱了。”李七月耸耸肩,行回小凳前坐下。
她习惯性抄起书籍想要翻阅,当瞧见书籍封面,这才意识到自己今日带的是看过的旧书。
骆计安目光随少女停留在书籍上,认真道:“这世间若都是圣人,也便没了圣人。”
李七月抬首,正对上男子剔透的眼眸。
他眸中映出她的面孔,一瞬不瞬。
“在我看来,七月姑娘世俗得很可爱。”
男子声音温柔得好似一汪清泉,洗涤人心肺的同时,又诱人贪婪地靠近,掠取更多清凉甘甜。
意识到自己失神,李七月连忙偏开目光,不自在地轻咳两声:“话说回来,骆公子你怎来了。”
“来学习。”骆计安在少女身侧草地上坐下,抬眼望向前方。
一个男子跑过,带起少许尘土,旋即又有十几人陆续跑过。
李七月抬手挥了挥,玩笑道:“你是来学习,还是来看我打人的?”
声落,没有得到回应。
李七月侧目,就见男子拧着眉头,似认真思索着什么。
“骆公子?”
“我其实,挺想看姑娘再打一次人的。”骆计安抬起头,俊美的面上满是认真:“昨日小河公子在被打时分明是不服气的,他的爹娘瞧见他的惨状,亦十分生气,撸着袖子就要去同张公子孙公子算账,奇怪的是,当他们得知是你下的手后,反没了脾气,还将小河公子打没了脾气。”
听得男子描述,李七月“噗嗤”乐了:“骆公子不心疼小河?”
“怜悯有之,但更多的是困惑。”骆计安微微拧起眉头,揣摩道:“这等景象,与我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她与小河的关系,不是上下级,亦不是长辈与小辈,而是年龄相仿的平辈,饶是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村子好,村里人如此配合,也叫他大吃一惊。
福星村和他以前见过的村子都不一样。
“公子多看看,看多了,也就理解了。”李七月笑,扭头冲朝第一个跑完全程的孙小虎竖起大拇指:“小虎哥很厉害!”
孙小虎一手支着膝盖粗喘着气,另一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黑红的面上浮现几分难为情:“多谢七月妹妹夸赞。”
骆计安坐在一旁看着,注意到男子绑在腿上手上的沙袋,于是出声询问道:“七月姑娘,孙公子绑在身上的是何物?”
“沙袋,左右腿上各装着七斤重的沙子,左右手上各装着三斤重的沙子,腰上缠着十斤沙子。”李七月轻声解释道。
闻言,骆计安诧然:“三十斤?这负重量会不会太多了?”
“不是每个人都要背三十斤的沙子,孙大哥的体能很好,负重能提高训练效率,强化躯干力量,为日后练硬功打下基础。”提及专业方向,李七月滔滔不绝,仿佛已经瞧见孙小虎一人撂倒十人的场面。
“七月姑娘懂得可真多。”骆计安由衷赞许道。
闻言,李七月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她面色不变,一双眼睛笑弯成月牙,藏住眼底情绪:“不是我懂得多,而是我肯学,毕竟,我想改变整个村子,怎么能不改变自己。”
“姑娘此言极有禅性。”骆计安点头,眸中溢出几分笑意:“想来,姑娘当是天生很适合修佛之人。”
“咳!”李七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惊诧看向男子,就见那双淡粉色薄唇一张一合,吐出冷冽梵音:“也许,我当真需要姑娘带我修行入境。”
“骆公子!”李七月低呼,有些惊慌道:“您可莫要抬举我,我就一俗人,大俗人,身上可没什么禅性。”
言罢,她生怕对方再说些什么,连忙起身朝终点行去,假装清点合格的人数。
什么禅性,什么修佛,听骆公子说话的口吻,好似想拉她去剃度当和尚。
李七月摸了摸自己的短发,指尖穿过鬓发触及头皮,带来摸到光头的类似触感。
她一个哆嗦,忙不迭将手放下。
也不知骆公子要在福星村住多久,可千万别她没让他开窍,他先将她头发剃了,将她拽入佛门中敲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