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姑娘莫恼。”骆计安稍稍压低身子,清透的眸中写满真诚:“我绝无替他说话的意思,只是心有困惑罢。”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为何还吊在树上不放?
“呼!”李七月长吁一口浊气,压低声音解释道:“骆公子可曾听过一个词,叫‘杀一儆百’。”
“杀一儆百?”骆计安蹙眉,一本正经道:“这未免对被‘杀’的人不太公平。”
“何谓不公平?把所有人都吊在树上才叫公平吗?”李七月正色,严肃道:“骆公子,小河今日被我吊在树上,是因为他值得。”
他值得?骆计安一滞,有些哭笑不得。
值得,是这么用的?
“就如同我方才历数小河的罪行,哪一宗,单铃出来都应当受到严惩。”李七月绷着张小脸,不待男子接话便自顾自补充道:“也许你觉得一开始我对他下手太狠,才致使他口不择言,那你可曾想过,我为何下手狠,还不是他毫无组织纪律,带头扰乱规则,一而再地影响集训进度,且盲目自大,不知所谓。”
“再者,我下手狠,不是他以最恶毒的言辞来攻击我的理由,我两动手,是口头约定好的,打不过,要么服气,要么站起来继续打,占着性别优势,戳别人伤口算什么男人?”
“今日他骂我破鞋,我脸皮厚受得住,他日要是他与别的女子起冲突呢,他也许会守着所谓‘君子风度’不动手,但一句‘破鞋’,一个来自同村人的蔑视和白眼,轻易便能折断一个柔弱女子好容易挺起的胸膛,将之逼向绝境。”
“七……”骆计安语凝,想要出言安慰,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骆公子!”李七月抬眼直视男子双眸,认真道:“我素来不吝以最坏的心思去揣度别人,或许你会觉得我想得有点多,但我必须多想,把所有可能扼杀在摇篮里。”
“俗话说得好,穷山恶水出刁民,在我看来,一味的退让和奉献只会将自己献祭为被无度索取的血包,供蚂蟥疯狂吸血,直至被榨干。”
“我打小生活在这个村子里,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这个村里人的劣性。”
声落,二人间陷入沉默,只能听得打拳的号子声。
骆计安垂着眼眸,定定地看着身前少女,她的目光一如初见坦荡澄澈,将心思写尽,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内心想法。
“其实……”骆计安薄唇轻启,温柔道:“姑娘大可不必担心吓着我,见识过姑娘整顿队伍的手腕,我只会打从心里佩服姑娘。”
听得这般言论,李七月一时有些怔然。
“姑娘当真与我见过的女子不同,聪慧,坚韧,目光长远,与姑娘住在同一屋檐下,我必定受益良多。”骆计安言罢,拱手施以一礼,郑重道:“接下来的时日,还请姑娘多多指教。”
“我……”李七月唇角勾起细微弧度,不可置信道:“我还以为,骆公子便是不气我粗暴的行径,也一时半会接受不得,没成想,骆公子接受能力这般强,倒是我瞎担心了。”
“姑娘所作所为有理有据,实在令人挑不出错处。”骆计安目光温和,说话间面上露出一抹羞赫笑容:“只是,骆某愚钝,暂时学不到章法,还望七月姑娘不要嫌弃在下。”
“不会不会。”李七月连连摆手,目光忍不住往那张俊美如仙的面庞上放,试探性地问道:“公子当真不觉得我可怕?”
“七月姑娘十分率性可爱。”骆计安由衷道。
男子双眸剔透,瞳孔映出李七月苍白的面颊。
他目光中分明没有一丝旖旎,却叫李七月心跳猛然漏了半拍。
她有些仓皇地垂下眸子,目光左右飘忽,倏而发现沙漏快漏完了,连忙将话题转移:“沙漏要漏完了,我去重新计时。”
言罢,不待对方有所回应,她扭头一溜烟跑了。
春风拂面,吹去脑门上虚浮的热量。
李七月将刚漏完的沙漏一转,没等直起身子,脑门贴上一只宽大的手掌。
“嘶!”
倒吸冷气声清晰地传入耳中,李七月抬头,正对上骆计安关切的眸子。
他眉心微微拧着,神情很是严肃:“七月姑娘,你头也不烫呀,怎的面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灼热温度透过脑门肌肤传来,李七月猛然后退一步,下意识斜眼看向集训队伍,果见有几双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自己所在方向。
她一手捂唇,硬咳了几声,客客气气道:“多谢骆公子关心,我身子并无大碍,许是发烧还未完全痊愈。”
骆计安有些不解少女态度上的微妙变化,却也没有过分追究,只是关切道:“姑娘需得好生休息。”
“无碍!”李七月摆摆手,不以为意道:“我找个背风的位置坐着便是。”
“姑娘需得好生休息!”骆计安拔高音量,面上添了几许严肃。
“我没事!”李七月亦拔高音量,半点没有退让的意思。
队伍她才抓起来,哪有半途退场的道理。
见少女如此倔性,骆计安不再出言相劝,转而抬脚朝不远处的张崇明行去:“崇明公子!”
忽然被天人般的骆公子点名,张崇明忙不迭转过身,客客气气施以一礼:“骆公子!”
骆计安回以一礼,温和道:“崇明公子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骆公子请说。”张崇明颔首,唇角有些僵硬地扯出温和笑容:“只要是崇明能做到的,绝不推诿。”
眼前男子并没有骇人气势,只是身上“仙气”太重,叫人不敢直视,恐亵渎仙人。
“七月姑娘接下来要做的,公子可知,又可能代劳?”骆计安温声询问道。
闻言,张崇明抬眼看向李七月,见对方无声摇了摇头,当即垂下眼睑,应声道:“可!”
可?
李七月诧然,就见骆计安冲张崇明拱手致谢,扭身朝自己行来。
“张崇明!”李七月出声,手腕被一把扣住。
“七月姑娘,此处有人可以代劳,还请你回去歇着。”骆计安温和道。
“骆公子,我私以为,咱们之间有君子协定。”李七月抬眼望了回去,严肃道:“还请公子不要替我做决定。”
“你我之间的君子协定,只是我不得插手影响你管理村子。”骆计安轻声言罢,矮身将人打横抱起:“但,不包括管你的身体健康。”
惊呼声梗在喉头,李七月一手抓着男子衣袖,两眼瞪得滚圆:“骆公子!”
骆计安没做回应,在一众震惊的目光中抱着少女离去。
“骆计安!”李七月拔高音量,有些生气道:“你放我下来!”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他知不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闻声,骆计安垂眸看了少女一眼,俊脸微微绷起,模样比之更为生气:“李七月,你嫌自己命太长是不是?”
仙人般不染尘世烟火的骆公子忽然动了脾气,叫李七月一时不知当如何应对。
她扯了扯唇角,声音虚了几分:“谁会嫌自己命太长。”
“既然不嫌自己命长,就不要糟践自己的身体。”骆计安眉心隆起,严肃训斥道:“你同我说,做善事要寻良方,怎到自己这却是犯起糊涂。”
“我乱散钱财,至多给自己惹一身麻烦,你却是在做那有损身体之事,折自己的寿!”
“我……”李七月摸了摸鼻尖,虚心受教道:“我知道错了,骆公子,你可不可以先放我下来?”
她不过是一瞬间被美色晃了眼睛罢,怎的忽然就变成如今的局面。
一想到那一声声倒吸冷气声,李七月拿块豆腐撞脑袋的心思都有。
她倒是不担心那些人胡思乱想影响到自己,就怕他们觉得骆公子对自己有心思,进而让村里的叔伯婶子不敢向骆公子伸出罪恶之手,那她还如何教训人,如何打磨村里人自私自利的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