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景老爷见过一面后,接下来几日,李七月忙得连轴转,一天要赶早中晚三趟场。
与疲惫相对应的,是丰厚的回报。
李七月原以为,景老爷出的两千两银子是一众老爷对标的平均线,没成想,竟只是合格线。
老爷们内卷得厉害,以景老爷为最低标准,探听口风给的银子,从两千两到三千两不等。
当然,李七月心里清楚,给的银子越多,就代表他们手脚越不干净。
水城是一片泥沼,能在其中生存下来的,有几个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呢?不过是犯错多与少的区别罢。
那些老爷没被抓起来,不是李翰文没找到他们的把柄,相反的,李翰文已经将他们的老底翻了个底朝天,只是他们身上没有背负人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李七月一群大鱼小虾见下来,已然是十日后的晚上。
夜深,明月高悬于空,李七月与前来接她的骆计安并肩行于清冷的街道上,袖子里满满当当揣着银票,心也被填得满满当当。
忽然,“嗖”地一声破空声响起,李七月下意识偏头,为一股巨大力道扯向后方。
“咚!”箭矢钉在墙上,木墙纵开两道裂纹。
李七月瞳孔微震,忽觉身后人气势生了变化。
她猛然侧首,就见骆计安仰着头,顺着他的视线向上看去,可见一黑衣蒙面人手持弓箭,箭头正对准她的脑袋。
“李姑娘反应速度可真快啊!”黑衣人闷笑,赞许道:“比好些个习武之人都要迅捷,是块练武的好材料,难怪上回没能一箭射死你。”
闻言,元霍眸色沉了沉,周身泛起森森杀气。
李七月一把握住男子大掌,在对方看来之际以唇形道:“别冲动。”
骆计安会武功,但并没有元霍那般高强,是以,这个时候他不能出手。
他们现在在水城内,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希望他的身份被洞穿,被怀疑。
“呵!”黑衣人笑,挽弓瞄准少女的头颅:“李姑娘猜猜,我这一箭,可能射中你的脑袋?”
见对方瞄准自己,李七月半点不慌,反勾起唇角笑道:“你话这么多,不得不让我怀疑,你在声东击西。”
闻言,黑衣人绷紧长弓,漆黑的瞳孔泛出浓烈杀气。
李七月依旧不急,抬脚大步行至毫无遮蔽的街道正中央,挑衅般张开双臂:“我就站在这,给你一个机会,你要是不要?”
少女强大的自信让黑衣人动摇的心神瞬息坚定,他将箭矢对准少女,猛然射出。
“嗖”地一声破空声响起,李七月朝左偏移半步,回首笑看着距离自己三尺的男人。
“咚”地一声,男子射出的箭矢落地,钉在李七月曾站过的位置。
与此同时,两发箭矢自李七月原本站位前半个身位交错,分别落向两旁。
眼看一击不中,黑衣人瞬间变了脸色,再想挽弓,却是迟了。
十数暗卫涌出,墨缘冲在最前头,手中长剑直击他命门。
灼灼月华下,刀光剑影,打杀声四起。
元霍垂于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才发现不知何时掌心布满冷汗。
“呐!”李七月冲男子挤了挤眼睛,迈着轻松的步子迎上前去:“你瞧,我……”
话音未落,腰上兀地一紧,整个人为男子一把捞入怀中。
元霍双臂不断收紧,情绪出于失控边缘。
她怎么敢的?她怎么敢的?用自己的命去赌,她就这般自信吗?
“别紧张。”李七月抬手拍了拍男子手臂,调笑道:“人这不是来了吗?”
李翰文立于长街拐角,静静看着少女如花笑颜,隐于树影下的面庞辨不出情绪。
“李七月!”元霍咬牙,呼吸有些急促:“我真想掐死你!”
“噗嗤!”李七月半点不惧,反笑得花枝乱颤:“你不是想掐死我,你是想掐死自己的软肋,恐惧。”
末了,她轻轻将人推开,黑白分明的眸中满是认真:“可我不认为自己是你的软肋。”
四目相对,元霍心中又是气恼又是喜欢。
他恼她的胆大妄为,却又极喜欢她胆大包天背后的冷静睿智。
她这一双眸子,看得远比他所想要透彻,可他就是怕,怕百发百中的神箭手失手偏转了方向。
“别用这个眼神看我啦,消消气。”李七月拿手轻轻拍抚着男子胸口,讨好道:“骆公子,上头打得正热闹呢,咱两在这大眼瞪小眼的,万一一会被挟持成了人质,可就给墨缘大人添堵了。”
“李七月,你……”
“骆公子!”温和含笑的声音突兀响起,骤然打破二人间的独特气氛。
李翰文缓步行至二人中间,欣赏地看着李七月:“李姑娘,你怎知那人有诈?”
“贤王殿下竟亲自来了。”李七月有些意外,不禁抬头看了被控制住的黑衣人一眼:“看来这件事比我想象中的还复杂。”
“李姑娘。”李翰文轻唤,直白道:“你这是不愿解答本王的疑惑?”
“您用我做饵,得给钱!”李七月摊开小手,态度比之更为直白:“让我为您解惑,更要给钱。”
李翰文垂眸,视线落在少女掌中。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她的手掌不再毫无血色,浅浅的粉嫩得抓眼。
李翰文眸光闪了闪,抬眼之际已然恢复温文尔雅的君子姿态:“李姑娘想要多少钱?”
“我现在的命值钱,五千两!”李七月狮子大开口,带着几分赌气意味。
闻言,李翰文忍不住逗弄道:“本王在外的开支,多由骆老爷资助,五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本王只能记骆老爷账上,你自己去找他取,如何?”
“好!”李七月一口应下。
见少女答应得如此爽快,李翰文不禁拿眼看向一旁的骆计安,却见男子眸光沉沉,一瞬不瞬地盯视着李七月,似在看世间最难得的珍宝。
李翰文眼底掠过一抹暗芒,旋即笑着打趣道:“这个时候,你倒是不在乎同骆公子的情意了?”
李七月觉得这话绿茶得紧,心下不悦,面上也带出几分不快来:“这是我应得的,贤王殿下若是不愿意给,可以不给,民女知晓,我的命在您眼里一贯不值钱。”
言罢,她一把攥住元霍胳膊,将人拉离现场。
少女走得不留一丝情面,李翰文蹙眉,却还是拔腿追了上去:“不过是玩笑罢,李姑娘何必如此较真。”
闻言,李七月停下脚步,斜着眼睛看向男子:“若是民女没失忆,你我之间的关系,还不到能开玩笑的份上,左右不过一笔买卖罢。”
李翰文对女子惯是没有耐心的,可不知为何,面对少女怒气,他竟出言解释道:“李姑娘莫恼,今夜之事是我不对,只是事出突然,未免打草惊蛇,这才没派人告知姑娘。”
末了,不待少女接话他又道:“我并没有拿你做饵的意思,只是有人要害你的性命,总得揪出来不是?”
他自称“我”,而不是本王,显然已经放低姿态,用最平等的态度与她对话。
李七月放缓面色,架着的气势随之添了几许柔和:“贤王殿下此言何意?”
“本王得到消息,二皇兄欲加害本王,其目的在杀了骆公子,坏了本王同骆老爷的关系。”李翰文薄唇轻启,严肃道:“骆公子与你亲近,他们查得一清二楚,便故意对你下手,意图趁骆公子救你之际取他性命。”
这般言论,与李七月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她不知幕后是谁,却能看得出来,其目的不在她,而在骆计安,否则,那黑衣人不会这般声张。
她定了定神,冲男子拱手施以一礼:“是民女误会贤王殿下了,多有得罪之处,望殿下见谅。”
“李姑娘误会我,不正是因为不信任我吗?”李翰文上前一步拉近二人距离,适时道:“李姑娘,或许你我之间可以重新认识一番彼此。”
李七月生气离场,等的就是这一句。
她最初对贤王的态度注定二人之间存有隔阂,要想捅破这层隔阂,不能她主动示好,而是要逼着贤王做出表态。
“李姑娘!”见少女沉默不语,李翰文再度出声,语气分外温和:“人无完人,先前是我疏忽了,可经过这些时日相处,想必你也能看出水城平静下的风云诡谲。”
闻言,李七月眼睑颤了颤,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般吁了口气,冲男子拱手道:“先前是民女过分自我,既然如今贤王殿下开口,民女自然从命。”
得了想要的回答,李翰文面上盛放温柔笑容:“李姑娘……”
“我受惊了,需得早点回去休息。”一旁沉默良久的元霍出声,打破二人和谐的氛围:“七月,你送我回去。”
“噗嗤!”李七月为男子的说辞逗乐,一双眼睛笑得弯弯:“你受惊?骆计安,这话你怎说得出口的?”
“被你吓的。”元霍躬身,脑袋压在少女肩上,闷声道:“李七月,我不舒服。”
“不舒服?”李七月脸色大变,忙同贤王作别:“贤王殿下,我先送骆公子回去,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
“好!”李翰文颔首,面上是如沐春风的笑容。
待少女扶着骆计安消失在长街尽头,他眸中笑意渐渐淡去,讥嘲道:“护食倒是护得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