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并肩走着,一路沉默无言。
“咳!”墨缘虚咳一声,没话找话道:“李姑娘,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闻声,李七月侧目:“与案件无关的也可以吗?”
“当然!”墨缘点头,态度十分温柔:“只要是我能回答的,一定回答。”
得了这般答复,李七月也不忸怩,直接了当道:“民女想问墨缘大人,骆公子与骆老爷父子关系究竟如何?”
墨缘不料少女会问骆计安,一时有些愣住。
末了,他忍不住多看少女两眼,轻声提醒道:“李姑娘,骆公子一心向佛,恐……”
“我知道!”李七月打断男子的劝诫,严肃道:“我问这些,并不是因为我心悦骆公子,而是今儿个一早,骆老爷派人上骆府绑骆公子,要抓他回去成亲。”
说到这,她微微拧起眉头,恰到好处地叹了口气:“虽然我是姑娘家,但我爹待我十几年如一日的好,只要是我不愿意的事,从不强迫我,哪怕当初我要退了同孟柳风的亲事,他也依我,是以,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何骆老爷会这般对待自己的亲儿子。”
“原来如此。”墨缘恍然,开解道:“李姑娘莫要担心,骆老爷只有骆公子一个儿子,对他自是万般上心,能让他绑着骆公子,逼着他娶的姑娘,必然是万里挑一的绝色。”
闻言,李七月不赞成地皱起眉头,严肃道:“墨缘大人,若你已有心上人,令尊却逼你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你会觉得他是为你好,还是心生烦闷?”
“心上人?”墨缘一愣,旋即笑道:“李姑娘,你这比喻打得可真不恰当,徐国谁不知道骆家三公子一心向佛,哪来的心上人?”
“骆公子对佛的虔诚,难道逊色于男子对心上人的忠心吗?”李七月眉头拧得愈深,据理力争道:“老话说得好,堵不如疏,真想让骆公子继承家业,难道不是先勾起他世俗之欲吗,怎能逼迫于他,叫他对世俗生了恐惧。”
“李姑娘!”墨缘稍稍拉近二人距离,压低声音道:“事情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骆公子五岁剃度,受香火熏陶十余年,期间不曾下山半步,直到两年前骆老爷以命相逼,他才离开寺庙回到骆家,若骆老爷不再逼他一把,他如今在骆家修行,又与在寺庙修行有何区别呢?”
“没那么夸张吧。”李七月态度软和几分,喃喃低语道:“他不下山,骆府的人也能上山呀,骆老爷要真疼爱他,能舍得他吃苦?又不是真的完全与尘世相隔绝,怎可能没见过俗世之美。”
听得少女所言,墨缘不禁失笑:“李姑娘今日说这番话,足以证明你不够了解骆公子,他所修行的寺庙,那可不是普通寺庙,是整个徐国唯一一间关门寺庙法门寺,法门寺由皇室宗亲、朝廷百官及徐国有名的儒商供奉,庙中和尚却从不接待香客,若有亲人在寺庙中修行,则一年可上山见一回,不准携带仆从,只能只身从山脚爬到山上。”
李七月头一回听闻法门寺,不免有些讶异:“只受香火供奉,却不接待香客,那这个寺庙缘何能够存在,皇室宗亲对此都没意见的吗?”
墨缘难得在少女面上瞧见好奇之色,心下生出几分高兴,耐心解释道:“法门寺与其他寺庙不同,寺庙里修行的都是武僧,国家安定时,寺庙紧闭,闷头习武,修行佛法,一旦局势动乱,修行大成的和尚便会下山,协助朝廷维护一方和平。”
李七月诧然,费解道:“照你这么说,那法门寺的和尚皆是高义之人,且并不拘泥于经书中的讲学,怎骆公子却在寺庙中养出了迂腐性子?”
骆公子天真善良又有些天然去雕饰的钝笨,分明是学佛法学呆了,怎会出自一个庙规如此特别的寺庙。
“因为……”墨缘一滞,犹豫着不知当不当开口。
见男子有些为难,李七月以退为进,善解人意道:“墨缘大人若是不方便说便不说,没必要因我而犯难。”
“倒也不是不能说。”墨缘眉心拧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严肃道:“三年前,徐国曾发生动乱,法门寺中七成以上的武僧下山,协助朝廷保护一方百姓,如此过了半年,就在动乱将要平息之际,法门寺遭歹人袭击,寺庙里的和尚除了主持、首座弟子和骆公子,无一人生还,骆公子大悲之下昏迷,再醒来,忘却往日许多事。”
“骆老爷当年将骆公子送入法门寺修行,便是为了保他平安,眼看骆公子不再安全,骆老爷这才迫使他还俗。”
“原来如此……”李七月喃喃自语,故作恍然道:“看来骆老爷的确疼爱骆公子。”
末了,她似才想起什么,不解道:“墨缘大人,我曾听人说,骆公子在家中行老三,你怎说他家里只有他一位公子呢?”
闻言,墨缘面上闪过一抹复杂,凝重道:“骆家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只是听说,大公子幼年走失,至今了无音讯,二公子被歹人杀害,死无全尸。”
这般回答与阿达一致,当然,李七月要的并不仅仅是这个答案。
她惊讶地张大眼睛,不忍道:“可有抓到行凶的歹人?”
“不曾!”墨缘摇头,对骆家的遭遇十分同情:“歹人留下的线索太少,加之当时世道动乱,行凶者众,骆老爷告了官,此事成为一桩悬案,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告了官……”李七月咬了咬下唇,抬眼看向男子:“墨缘大人,案件可有存档?需要什么权限才能调阅?”
若她有法子得到案件的存档,不定能找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年份久远,加之世道动乱,东西早就没了。”墨缘答罢,好奇道:“七月姑娘好似对此事格外上心。”
“事关骆公子,我自然是上心的。”李七月目光平静依旧,坦荡得叫人无法往风月一事上想:“若能找到骆大公子的下落,骆公子心中欢喜不说,还不用被抓回去成亲。”
说到这,她面上添了几许笑容,轻巧道:“不瞒墨缘大人,今日为了拦下骆府的下人,我唬他们骆公子与我曾孤男寡女共处山洞,他坏了我的名声,得对我负责,否则我便报官。如今,那些下人回去了,我却是骑虎难下。”
“若骆老爷是个不好说话的,以我如今名声,还不知要遭受何等羞辱,若他是个好说话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我对骆公子并无男女之情,若骆老爷急着抱孙子,我总不能真将自己搭进去。”
“真要给骆公子腾出足够的时间来思考改变,就必须得有人顶到他前头。”
闻言,墨缘忍不住笑了:“搭进去?李姑娘,你真真是难以捉摸,你为骆公子所做一切,放在任何姑娘身上都是女儿家为心上人飞蛾扑火,你可倒好,竟是生怕二人有姻缘。”
“我对骆公子,只是友情罢。”李七月抬眼望向前方,眸中含着浅浅笑意:“他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男子,就好像浊世之中一抹暖阳。”
说到这,她眼中闪过一抹悲戚,自然地将脑袋偏转向一旁看风景。
墨缘将少女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面上笑意瞬息僵住。
须臾,少女转过头来,目光一如往常的平静:“我希望他永远是纯粹美好的,这样我便能确定,这世间,还是有一份单纯良善存在。”
四目相对,墨缘隐于袖中的大掌紧握成拳。
他终于明白了她对骆计安的感情,那是一份精神上的依托,骆计安是她眼中世间善的一面,时刻抚慰着她千疮百孔的心,亦是曾经的她,她已经被尘世“污浊”,便想尽己所能保有一方净土。
此时此刻,墨缘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是错愕,是怜惜,还是……后悔……
清风拂过,几片花瓣自二人面前落下。
李七月唇角勾起浅浅笑容,轻声道:“墨缘大人,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