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父亲情绪有所好转,李七月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绞头发这件事算是过去了。
紧绷小半日的神经放松,饥饿感瞬息卷席而来。
李七月揉了揉肚子,拉着父亲朝闺房行去。
借着房门口照入的薄薄微光,她从箱子里翻出今日吃剩的半份兔肉呈到父亲面前:“爹,今日有一只兔子撞入灶房死了,我把它炖了,吃了一半,剩下这一份是给您的。”
“兔……兔子?”李冬愕然,随后将瓷碗推了回去:“你吃,你身上有伤,需得进补。”
“爹……”
“让你吃你就吃,不然爹生气了!”李冬打断女儿的推辞,神情很是严肃。
见父亲没有商量的余地,又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李七月也便没再坚持:“那我听爹的。”
说着,她拿起碗筷就要吃。
“你这孩子,怎不热一热,仔细凉了胃。”李冬说着,抢过瓷碗就往灶房走。
“爹!”李七月快步追上,轻声道:“兔肉膻味重,煮熟了风一吹,不定几户人家闻到。”
“您当我为何将兔肉藏起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别家都快吃土了,咱家吃肉,别家院子里光秃秃的,就咱家院子里撞了兔子,您让别人知道了怎么想?”
闻言,李冬停下脚步。
“爹,您当我为何费心费力,一定要拉住村里所有人?”李七月望着父亲,轻声道:“自古以来,不患寡而患不均。”
不管是肉的不均,还是米的不均。
李冬眼睑轻颤,看向女儿的目光是难掩的喜欢:“七月,你当真是爹的骄傲!”
末了,他将碗塞回女儿手中,紧张道:“你还没吃晚饭吧,先别急着喝汤,爹给你煮点干饭,你豁楞豁楞就着汤吃,这样胃就不会受凉了。”
“好!”李七月点头,唇角不自觉地高高翘起。
以前她从来都是自己照顾自己,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如此照顾她。
有爹的感觉,真好!
用过晚饭,李七月洗漱干净躺在床榻上,从袖中掏出白色瓷瓶,倒了一颗五伤丸放入口中。
刹那间,五脏六腑火烧火燎的钝痛感消失,脑袋昏昏沉沉,催促着她闭上眼睛。
李七月能明显感觉到,那不是将要失去意识的昏沉,而是身体的自我保护与修复。
她平静地闭上双眼,陷入无梦无我的混沌中。
再睁开眼,天已然大亮。
屋外吵吵嚷嚷,搅得人脑壳疼。
李七月翻身坐起,穿戴好衣物,昂首阔步朝屋外屋外踏去。
推开房门,就见篱笆院外站着几个穿灰衣的小厮,小厮身后是一车车的粮食。
福星村的村民排队领取粮食,一阵感恩戴德。
宋地主倒是信守承诺……
李七月心中腹诽着,忽然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她。
她假意没发现,换上女儿家明媚欢喜的笑容:“有粮食了?”
“七月丫头,你醒了?”
王里长慈祥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李七月循声回首,就见王里长拄着拐杖自院子后方行来,身后跟着高大俊美的徐桔宁。
“里长爷爷,恩公?”李七月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错愕,盈盈施以一礼:“七月见过恩公,恩公怎来了?”
“在下担心宋地主阳奉阴违,便跟来看看。”徐桔宁说着,看了一眼少女的左手腕,关切道:“姑娘伤势如何?”
“并无大碍。”李七月摇头,轻声细语道:“多亏了恩公。”
“呐!”徐桔宁递上一份药膏,温和道:“这罐药膏你拿着,能让伤口愈合得更快。”
“七月已经承了公子的恩情,又岂有再给公子添麻烦的道理?”李七月连连摆手拒绝,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姑娘拿着吧!”徐桔宁握住少女手腕,将瓷瓶放入那毫无血色的小手中。
不过短暂的肌肤接触,男子松开手,仿佛无事发生。
李七月木然,待瞧见男子眼底轻浮,这才记起这个时代的男女大防,当即故作害羞地垂下脑袋。
美男计?有够低级的。
李七月心中嫌弃,屏息憋了半天气,可算将脸给憋红了。
见少女红了耳根,徐桔宁心中得意,发动进一步攻势:“在下有件私事想请教李姑娘,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七月柔顺地点点头,迈着细碎的步伐随男子走向后门。
来到墙根处,徐桔宁停下脚步,温柔道:“李姑娘,在下有一困惑,不知姑娘可能排解?”
“恩公尽管问,小女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七月殷勤道。
闻言,徐桔宁只觉好笑,他不过略施以几分怜悯,小丫头便抛下矜持,当真是个没自知之明的。
心中这般想,面上却是端着温和儒雅的君子做派:“我听闻,福星村里的姑娘能从山贼手中脱险,全靠的李姑娘你,此事可是真的?”
“我……”李七月眸色微沉,满脸难堪道:“的确如此。”
“你们既将山贼吓跑了,缘何村里被抢走的东西没有拿回来呢?”徐桔宁追问罢,不忘体贴道:“我听闻官府不受理此案,便想着自个查一查,若姑娘不愿提及,可以不说。”
“没什么不能说的。”李七月低垂着脑袋,语调透着强挤出的哭腔:“当天夜里,我们被山贼抓了去,丢在寮房里……”
说到这,她双手掩面,肩膀轻轻抽动:“那些个山贼对我……对我……我宁死不从,被打得失了知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庙外的林子里。”
“我当时想跑,可我听到了庙里传来的哭喊声,他们……他们还在施暴,哭声中夹杂着我最好的朋友的声音……”
见少女如此痛苦,徐桔宁心中怀疑打消些许,追问道:“然后呢?”
“我想着,左右已经这副模样了,就这么回去,村里也容不下我,还不如试一试,能救下一个是一个。”李七月嗫嚅言罢,顿了顿,哑声道:“我将寺庙里倒塌的佛铜像头顶破洞凿大,对着洞口念了一段爹爹教过的佛经,就听得寮房传来山贼惊恐的呼喊声,没一会人全跑了。”
“这么简单?”徐桔宁蹙眉,斜眼打量着少女,奈何那张苍白的面颊为一双小手掩着,他看不见她的情绪。
“不……”李七月摇头,后怕道:“我看到,寺庙里的佛像全都流出了血泪。”
佛像流出血泪?
徐桔宁面色骤然生变,眼底添了几分紧张。
佛像流血泪,这可是天谴之兆呀!
没等他收敛心神,少女缓缓抬起脑袋,可见脸上清晰挂着两道血泪。
徐桔宁一个哆嗦,下意识后退半步。
“我当时心中害怕极了,以为是自己亵渎神明引来神明的愤怒,便跑出法堂,将所有人喊了去。”李七月眼睛红彤彤的,明明摆出的可怜模样,偏生让人头皮发麻,脊背汗毛倒竖:“等我们回到村子,村里人得知我们的遭遇,连夜持刀回寺庙找山贼算账,可没碰见山贼,也没找到食物。”
“在下知道了,多谢姑娘解惑!”徐桔宁拱手,不等拜别,袖口被一只苍白的小手拽住。
那手手腕处缠着白色布条,布条上透出血褐色的干涸的血迹。
他心脏猛然跳了下,就听得少女嗫嚅如鬼泣的声音钻入耳中:“恩公,您会帮小女子讨回公道的,是不是?”
霎时间,寒气顺着徐桔宁脊背直冲头顶。
他身体一激灵,下意识将人推开。
李七月顺势倒在地上,委屈巴巴地望向男子,配以寸头和苍白的面颊,以及面上纵横的血泪,不见楚楚可怜,反叫人心惊肉跳。
“恩公,您怎么了?”
“我没事!”徐桔宁抬手制止少女靠近,飞速拱手施以一礼:“在下忽然想起还有急事,先告辞!”
“恩公!”李七月起身想拦,就见男子如一阵风消失无踪。
刹那间,她面上柔弱消失,抬手将面上“血泪”抹去。
喉中再度涌起一丝腥甜,李七月面无表情地把血咽了回去。
这口血呕的,倒是及时,为她解了当下困境,如今,只期盼那位徐公子相信孽力回馈,知晓收敛一点,把目光从福星村上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