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村口到李家不过百丈远,几人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便瞧见一道围得严实的篱笆墙。
篱笆墙中坐着两个男人,一个皮肤黑黄,儒雅清瘦,一个细皮嫩肉,风度翩翩。
见到孟柳风的一瞬,李七月不自觉地拧起眉头。
她不知对方出于什么目的出现在她家中,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都无法欢迎。
然,有客人在,表面的客套还是得做的。
“李冬,七月丫头回来了!”王里长高高兴兴地走在前头,扯着嗓子道。
末了,他注意到院里坐着的孟柳风,唇角弧度登时扩大几分:“柳风,你小子可算回来了。”
“七月!”听得女儿回来了,李冬第一时间冲出院子,抓着女儿手臂上下左右好一通打量,心疼道:“你这孩子,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爹,我没事!”李七月回以安抚笑容,没等介绍自己身边的贵客,就见孟柳风十分没眼色地横插一脚,将墨缘隔开了。
“七月,你还好吧。”孟柳风满眼关切,仿佛昨日那个冷漠无情的男人不是他。
“孟大哥!”李七月回以礼貌笑容,简单粗暴道:“我们有一些私事要谈,你能暂时回避一下吗?”
末了,她抬手将男子隔开,同父亲介绍道:“爹,这位是墨大人,今儿个就是他帮我们摆平的麻烦。”
“墨大人!”李冬拱手作揖,情真意切道:“多谢您秉公执法,要不是您及时出现,小女这脾性,怕是……怕是少不得挨板子。”
他要是早知道女儿行事那般鲁莽,带着人把粮食往街上一倒,直接闹起对抗,他说什么都要跟着。
“李叔客气。”墨缘拱手回以一礼,谦和道:“您不必这般拘谨,您是长者,唤我墨缘便是。”
闻言,王里长不由得看了李七月一眼。
长者?真要论年纪,他可比李冬大上两轮,这位墨大人只让李冬改称呼,想来是因为七月。
“墨大人说的什么话,草民岂有直呼您姓名之理。”李冬惶恐之至,恭恭敬敬地将人往家中请:“墨大人,里面请。”
见李冬这般反应,墨缘也不强求,信步行入李家。
李七月落后几步跟着,见孟柳风还不打算走,当下一记白眼横了过去,低声呵斥道:“姓孟的,你最好懂得‘识趣’二字怎么写!”
孟柳风不防少女态度这般恶劣,一时顿住步伐,俊美的面庞透出一丝恼怒:“七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李七月挑眉,眸中透出一丝冷意:“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我已经给足了你脸面,你要是不顺着台阶下,怕是难再维持你的风度名声。”
言罢,她转身大步朝院内行去。
见墨缘抬眼看来,她也不介意对方是否听见,只是恭敬地颔首致意,随后转入灶房烧热水。
墨缘颔首回以一礼,又看了一眼立在院外不动的少年,略一思索,不等对方离去便开口道:“李叔,晚辈今日来,是有一件关于李姑娘的事情要与您商量。”
闻言,孟柳风离开的步伐顿住,垂于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他侧目看向院中高大健壮的男子,恨不能在其身上盯出两个洞来。
难怪李七月会主动提出退婚,原是攀上了高枝!
“墨大人请讲。”李冬双手局促地交握着,面上紧张难掩。
“李叔,我十分欣赏李姑娘,若是可以,我希望您能点头同意,随她一道搬入贤王府上,为贤王做事。”墨缘直接了当道。
闻言,李冬与王里长瞬间瞪大眼睛,院外的孟柳风更是惊得屏住呼吸。
贤王?贤王李翰文?他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子,徐国百姓最爱戴的王爷,李七月竟然得了贤王的赏识?
“李叔!”墨缘轻唤,冲愣住的中年男人道:“您可愿意?”
“我……我……”李冬回过神来,激动得说不出完整句子。
贤王,女儿得了贤王的青眼,他不是在做梦吧?
王里长亦反应过来,顾不得墨大人在场,拄着拐杖将人拉到一旁,压着声音道:“李冬,这事你怎么想?”
“我……”李冬看了一眼墨缘所在的方向,眼中是难掩的热切:“自然是……”
“李冬!”王里长将人拉到屋后,眼中透出几许哀求意味:“李冬,不是我不想着你和七月好,只是今日咱们村子将宋地主得罪狠了,我虽然是村里的里长,可我不像七月丫头,我拿不得大主意啊,她要是走了,咱们村可如何是好?”
闻言,李冬眼中热切消退,逐渐趋于平静。
以女儿的遭遇,换一个全新的环境会更好,无人知晓她的过去,无人指着她的鼻子骂她“破鞋”,更无人能逼她自戕,毕竟,看中她的可是当朝贤王。
可他终究狠不下心肠,毕竟女儿说过,秋收后村子会再遭山贼洗劫,整个村子都会付之一炬。
一百多户人家,几百条鲜活的人命……
“李冬!”王里长双手握着男人宽大粗糙的手掌,眼眶微微泛红:“我知晓,你带大七月不容易,知晓七月这姑娘不容易,可……可……”
面对里长的祈求,李冬眼一闭,心一横,狠心拒绝道:“对不起,里长。”
他家丫头只是个小女子,如何能承担起百余条人命呢?
万一最后,七月把自己的命也给搭进去可如何是好?
“李冬……”
“墨大人,我爹呢?”李七月的声音突然响起,将王里长的劝说打断。
“方才王里长突然将他拉走了。”墨缘据实答道。
“嗐!”李七月叹了口气,将盛了热水的瓷碗递上,淡淡道:“墨大人,我同你说过的,我爹不会同意,如今啊,他约莫是同王里长打了暗示,两个人去商量着如何才能委婉地拒绝您。”
墨缘双手接过瓷碗,眸光深深地望了少女一眼,不置可否道:“李姑娘就这般笃定?”
李七月在男子身侧坐下,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平静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左右,不过一个‘情’字罢。”
屋后,王里长听得少女所言,连忙劝道:“李冬,你听见了吗,你要是走了,七月她娘的墓谁扫?”
李冬不语,眼中满是痛苦。
他知晓,女儿这番话是说给他听的,福星村会被屠村的事情不好解释,她无从拒绝墨缘大人的好意,只能将人带来家中,让他顶着。
从一开始,他便理解女儿的用意。
他命苦的丫头啊,怎就这般好心肠,为自己而活不好吗?
李冬心痛如刀绞,却只能强忍着难受,轻轻点了点头。
作为父亲,他不能做让女儿痛心后悔的事情,不能!
“李冬!”王里长激动地抓住男子肩膀,眼中是难掩的狂喜:“谢谢你,谢谢你!”
李冬摆摆手,艰难平复心绪,沉重地行回院中。
见中年男子面色凝重地回来,墨缘便知事情的结果不尽如他意。
而事情也果真如此,李冬不卑不亢地拒绝了他的邀请。
墨缘没有强求,同几人一一道别便回去复命。